
一碗米线见乾坤,一城风味载深情。作为达川乃至川东北引以为傲的美食名片——达县米线,远不止舌尖上的满足。它的每一根米粉、每一勺高汤、每一味臊子,这碗看似平常的米线,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美食意义,它是刻在我们达川人骨子里的味觉密码,是离家游子魂牵梦绕的乡愁符号,更是“老达县”烟火人间最生动的文化印记。
自我们发起“我与达县米线”主题征文活动以来,后台便涌动着达川儿女的热情。一箸米线,万缕情思。大家纷纷提笔,用文字记录下与这碗家乡风味的不解之缘。透过这些饱含温度的文字,您将领略到:
时光深处的米线故事
那些藏在街头巷尾
伴随几代人成长的熟悉味道
游子心头的浓浓乡愁
一碗米线,
何以成为漂泊在外时最深的牵挂?
匠心传承的动人细节
关于选料、制作、坚守与创新的点滴感悟
城市发展的味觉见证
小小一碗米线,
如何折射达川的时代变迁?
千里乡思一线牵
作者:刘俊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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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?当你身处他乡,会特别想吃家乡的某一种食物,想到他,你对家乡的思念才变得如此具象,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便由舌尖传送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,炙热而深情。
那一年,因儿子做角膜移植手术,我们一家三口在北京待了整整一个月。每到饭点,我便特别怀念老家达县那一碗酸辣砂锅米线。
恰如生命中的某个人,想见见不到,想忘忘不掉。
与米线初相识,还得从30多年前,我上中学时说起,那天放学回家,开饭店的邻居谢阿姨正在和妈妈摆龙门阵:“我那个大儿子,太会享受了,专门坐车进城去吃个啥子砂锅米线!有那么好吃吗?”谢阿姨的嘴唇一张一合,砂锅米线仿佛已经在她的嘴里细细品味。
要知道,那时从我们老家九岭进城,需要翻过一座铁山,来回大概需要四小时,什么样的美味佳肴值得他花这么长时间去吃呢?
对砂锅米线的好奇油然而生,等到她家大儿子从城里回来,我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他:“波儿哥哥,砂锅米线是啥子好吃的?快说来听听嘛。”
“砂锅米线啊,是我在城里吃过的便宜又好吃的超级美味,小锅2.5元,大锅3元,米线,肯定是米做的噻!想知道味道如何,自己去尝尝吧……”话没说完,波儿哥哥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,那场面让我记忆犹新。
我在心里默默许下心愿:下次进城,一定要让爸爸带我去吃一碗砂锅米线。
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,初三下学期,我到城里参加艺考,在城里开出租车的爸爸,把我送到南坝小学门口,递给我十元钱说:“中午你自己去吃碗砂锅米线吧,达师专(今天的文理学院老校区)门口有一家米线味道不错,爸爸跑车去了,好好考试……”我紧紧攥着那拾元人民币,兴奋地跳起来。
因为心里想着砂锅米线,所以考试非常认真。唱歌、跳舞、朗诵我都是一气呵成,超常发挥。
艺考顺利结束,我便冲出校门,直奔砂锅米线店。看着店里红色的价目牌上那一长串的米线种类,我傻眼了:三鲜、酸辣、酸菜、麻辣、酸麻辣、酥肉、牛肉、肥肠等等,我该吃那一种呢?思来想去,还是先来一个小锅酸辣的吧!吃了再说。
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板煮米线,原来米线是这样的:看起来像面条,但比面条丝滑。只见他将砂锅放在火上,舀了一大勺浓稠的骨头汤,将酸菜、豆芽、火腿、海带丝、泡椒和生姜一起放进砂锅里,煮到水开,再把米线加进去,煮到米线变软,撒上葱花即可出锅,老板说,如果你不吃辣,也可以煮三鲜的,由黄瓜,番茄火腿代替酸菜和泡椒,清淡又好看。还可以根据个人喜好,加牛肉、肥肠、酥肉等做臊子。
大约过了5分钟,老板便将热气腾腾的酸辣砂锅米线,送到我面前,递给我一个小碗,一把勺子,并叮嘱我不要碰锅,很烫,先挑一些在小碗里,凉凉再吃。望着还在滋滋作响的砂锅,里面的各色配菜,仿佛形态不一,颜色各异的各色人等,酸菜与辣椒的碰撞,米线与酥肉的缠绵,在沸腾的锅里演绎着酸酸辣辣的人间烟火,我伸出手扇了扇,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面而来,小心翼翼挑起米线,吹了又吹,再呲溜呲溜吸进嘴里,心心念念的砂锅米线终于吃到了!那一刻,留在舌尖上的酸辣,滋生出回味悠长,欲罢不能的乡情美味,就在你的身体里久久盘旋,挥之不去。
转眼间,我已是年近半百的中年“少女”,三十多年来,达城的米线店几乎都被我吃了个遍,从三叉路口的桥头米线到实验幼儿园旁边的食神米线,再延伸到市内二马路的酥肉米线,荷叶街的南方米线,冉家米线等等,对米线的痴迷让闺蜜给我起了个特别的外号“米线菇凉”。
不想做饭,走!吃米线去。
胃口不好,首选酸辣米线;肠胃不好,来一锅三鲜的;感冒了,酸麻辣,走起!失恋了,特麻辣来上一大锅。
哈哈哈!没有什么问题是一碗米线解决不了的。
今天的老家达县,虽然已经更名为“达川区”,但老家的味道早已扎根在家乡儿女的记忆深处,无论身在何处,总有一根线会跨越万水千山,绵延不绝地将你的思乡之情缠绕,牵引着无数游子踏上归乡路。
来达县吧,“米线菇凉”一直在这里,捧一碗米线等着你。
“达县米线”解乡愁
作者:王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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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记忆里,无论春夏还是秋冬,天光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拂晓来临之前。寻声望去,不远处的街巷深处似乎有几缕白烟袅袅升腾,随之而来是锅盖下渐渐沸腾的原汤,以及徐徐递进的米线馨香,酸辣的炽烈,三鲜的温厚,麻辣的酣畅......这扎进灵魂的味道,便是铭刻在脑海里的“达县米线”。
十二年前的那个春天,我怀揣忐忑与梦想来到达县一个偏僻的乡镇上班,陌生的面孔和环境让我有些许不适应,非常想家。一次,我进城回局里交报表和材料,那天事特别多,一忙便忙到下午两三点钟,饿得我前胸贴后背,于是我到后面的巷子去找吃的,最终找到一家米线店。或许是因为太饿的缘故,觉得米线特香,想起它就流口水。从那时起,我对“达县米线”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和感悟,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依赖,每到周末就想回城,回城的主要目的就是吃米线。后来,我便在南城租了一间房,以方便周末回城有住的地方。从那以后,我便是“达县米线”的忠实粉丝。
一日寒雨,湿气侵骨,冷意直透衣襟。行至米线店前,胃中空冷,竟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。掌勺的是位鬓角微霜的老者,见我靠近,抬眼温和一望,并无言语。我怯怯道:“一碗米线。”老人微微颔首,取一把细白如丝的米线,在沸汤里略一过,便轻巧滑入碗中。那动作,像老农点种般熟稔。接着浇上浓汤,汤色已熬得如深沉琥珀,骨肉的精华尽数化入其中,香气凝成实质,沉甸甸地弥漫开来。撒上青翠葱花,淋上红亮辣油,再覆几片薄如蝉翼的牛肉——那碗里便盛满了达县清晨浓浓的暖意。
竹筷挑起一缕,小心翼翼送入唇齿。达县的米线,确乎不同凡响,柔滑异常,裹着滚烫的汤,携着油辣子的香。初时舌尖微麻,继而一股暖流便缓缓地、固执地浸润下去,直抵腹中,再蔓延至四肢百骸。额上沁出细密汗珠,吃客们皆低头专心品尝,唯闻哧溜哧溜吸食米线的声音,滚烫的汤熨过喉舌,直灌入腹,竟将一身冷气驱散殆尽。雨丝还在飘洒,摊棚之下,却俨然围出了一方暖融融的小天地。这碗浓汤,仿佛是专为淋湿的异乡客备下的。雾气蒸腾里,我埋头于碗中,那浓烈的滋味在刹那间模糊了故乡与达县之间生硬的界限——原来他乡的烟火,也能如此直抵人心。
后来,我竟成了这家米线店风雨无阻的常客。店主姓张,时日久了,便喊他张叔。他话不多,却总记得我偏好多放辣椒,少放盐。渐渐熟悉,我竟也会与老食客们简单寒暄。角落里坐着一位常来的老人,每日必到,总在小凳上细细品咂那一碗达县米线。他有时会喃喃自语:“今日这汤,比昨日更醇厚些?”旁边卖冰粉的老妪,见众人吃得酣畅,便也端着碗冰粉,笑吟吟地凑上一句:“慢些吃,明日再来嘛。”众人笑着应和,各自埋头于眼前这一碗滚烫的实在里。那些曾经隔阂的地域概念,在晨雾与米线香气的蒸腾中,竟也渐渐变得亲切起来,如同这碗中汤水,无声地浸润了我异乡客干涸的心田。
张叔的汤头,日复一日地熬着,从不懈怠。清晨经过,常看见他佝偻着背,在微光里仔细滤着汤渣,神情专注如同擦拭一件珍宝。那口深锅,在灶上不知疲倦地翻腾着。汤色愈熬愈深,如同岁月沉淀的茶汤。锅底“咕嘟咕嘟”的低吟,恰似这城市深沉的脉搏,默默吞吐着四面八方的目光与饥肠,又无言地熨帖着人们腹中那份饱足的暖意。我常凝视着那翻腾的汤锅,心想锅底沉淀的厚厚骨渣,是否也如同离乡人心中积压的层层乡愁,在岁月文火的熬煮下,终究渐渐酥软、融化,最终熬成了这一碗慰藉身心的浓汤?那翻滚的,岂止是汤水,分明是达县晨昏不息的呼吸。
有一次,单位事务繁杂闹心,再加之失恋的双重打击,情绪极度低落,清晨坐到桌前,闷头不语。张叔默默递过一碗米线,碗底竟多卧了一个深褐油亮的卤蛋。我惊讶抬头,他正擦拭着灶台,只淡淡一句:“吃吧,天大的事,吃饱了再说。”那碗米线,滋味似乎格外浓重。热汤入腹,仿佛连心头郁结的块垒也一并烫化了。旁边卖冰粉的婆婆也端过来一小碗冰粉,笑道:“丫头,尝尝这个,消消心火。”邻座的食客们谈笑风生,碗筷碰撞的脆响,连同锅中翻滚的声响,交织成一片生动的“交响乐”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这方寸之地的嘈杂,竟比任何寂静都更能抚慰人心。我鼻子一酸,竟被这朴素的善意无声地烫热了眼眶——异乡的街角,竟也有了一份被悄然接纳的暖意。那沉在碗底的卤蛋,是无需言说的关切,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抚平异乡人内心的褶皱。原来最深的懂得,往往就藏在这沉默的一勺一箸之间。
达县的米线店面虽小,竟也盛得下整个县城的晨光暮色;汤水虽浊,沉淀的分明是市井光阴的千般滋味。这碗米线,早已超越了果腹的粗浅意义,成了我在达县晨昏里最温暖的刻度。它的香气,标记着我在异乡扎根的深度;它的滚烫,熨帖着每一个需要慰藉的清晨。张叔那口汤锅,熬煮的何止是牛骨与香料?它熬煮的是日子,是风霜,是街坊们粗粝温厚的人情,更是无数像我这般异乡客,最终得以落地生根的凭证。汤色愈浓,我的乡愁,也在这长久的熬煮中,渐渐褪去了最初尖锐的酸涩与隔膜,沉淀出一种更为醇厚绵长的滋味。汤浓骨烂处,舌尖滚烫时,乡愁竟被这烟火人间温柔地溶解了,只余下暖融融一片。
这暖意不再是对故土的单纯渴念,而是将达县这方水土的温热,连同那些质朴的关怀,一起熬煮、交融,最终酿成了生命里一种全新的、美美的回味。而碗中那缕缕柔韧的银丝,千缠百绕,一端连着故土的旧梦,一端已深深织进了达县温厚的晨光里,成了剪不断、亦无须再剪的,新的根系。
达县米线冠天下
作者:钟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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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米线,很多地方亦称米粉。窃以为,米线之名才实至名归。盖米为原料,形如粗线,故名米线。我们达县叫米线,最是正确。
陆游“玉尘出磨飞屋梁,银丝入釜须宽汤”,本是描绘面粉面条,但毫无疑问,拿来咏赞达县米线,更为贴切。
二
那时达州还叫达县,弟弟来达县教育学院看我,我们出来找吃的。
“哥哥,米线是啥子?”弟弟忽然指着一家米线店,颇为惊讶。
“不晓得,”我摇摇头,“没吃过。”
进店选点了两个酸辣酥肉米线,问老板,米线是什么做的。
老板奇怪地瞟我们一眼,笑道:
“米线嘛,当然是米做的。”
说着,将两个砂锅放在灶火上,添了高汤。
“我们这是大骨熬的,里头加了香菇、老鸡等物,得熬够时辰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往砂锅里加入海带丝、黄豆芽,搲一勺红剁椒,抓半把细细的酸菜叶,跟着丢进蒜粒、姜米、豆皮,再放入几坨金黄的酥肉,撒点胡椒粉。顷刻,香味就潮水一般汪洋过来。待到砂锅里的汤,翻江倒海两分来钟,就抓一团早已团好的白生生的牙签粗细的米线,投入砂锅中。略等锅开,丢入几片时蔬菜叶。煮沸三分钟,又取个搪瓷盘子置于案台,用防烫提盘夹子,夹起砂锅,搁在盘中。勺子舀些葱花,撒进砂锅。端着盛放砂锅的盘子边缘,放到取餐窗口。我方才明白,搪瓷盘子原是用来防烫的。
此刻,服务员早已在我们桌上,每人面前摆好一个空小碗、一个调羹。然后把热力四射的砂锅米线,端到了我们桌上。
一股热热的酸辣,从砂锅里腾地涌出,旋即包围了我们,头脸上,毛孔开始舒张,细汗开始微冒。
我先前还纳闷空碗调羹的用处,此刻醒悟:砂锅里的米线,火焰一般烫。需得将其分次挑到小碗里,调羹舀些汤兑着,才不至于烫得进不了口。
米线色泽皓白,粗细均匀,五六寸长短,一根就是一根,不断不粘连,入口细腻丝滑,味道鲜美无比,金黄酥肉油炸后的肉香,混合着花椒的麻香,以及特有的酸辣味,使米线更加香鲜,好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。
从此,砂锅酸辣酥肉米线,就成了我的心头肉。
每次外地出差,哪怕是三五天,离开达州时,必定去吃个酸辣砂锅酥肉米线,照顾照顾自己,才迈得开脚步。出差归来,无论早晚,都得先整个酸辣砂锅酥肉米线,解解馋,慰劳慰劳自己早已愁肠百结的肠胃。否则,出差前后和出差期间,就会怅然若失地闷闷不乐郁郁寡欢。
三
南稻北粟。
青海喇家遗址,考古人员揭开一只覆扣的陶碗,一碗四千年前的米黄色粟米面条,成了当下发现的世界第一碗面。而资阳濛溪河八万两千年前的碳化稻谷,表面有明显的人工脱壳痕迹,附近的石磨盘、骨耜(耜,古代的一种工具,形状像现代的锹),都在昭告天下:我们的先民早就栽种稻谷了——中国是世界稻作文明的源头。浙江上山万年前,水稻就已栽培、收割、加工和食用。良渚遗址,更有能储存二十万公斤粮食的仓廪。而小麦传入我国,才不过四千多年。哪及米线的根系,早渗透脚下的土地,扎进我们的血脉。
无疑,我们国家,稻作远早于麦作。那么,米线的出现,也应该早于面条。
米线起源于何时何地,众说纷纭,史料十分稀缺。大抵缘于米线实物难以永久保存,且先民断不会,特意留存给后世考证。如果不遇突发特大变故,刚巧将一碗未及果腹的米线,隔绝了空气等物,被严严实实彻彻底底,掩埋在封闭环境中,后世种种机缘巧合下,发掘了出来重见天日,今人是不可能找到千年万年前的米线实物。
现今只知西周一种名为“糗”的干粮,系谷物制成的粉状食品。孔颖达疏引郑玄云:“糗,捣熬谷也……捣之以为粉也。”后来,在粉状米粉基础上,进一步制成线条状米线,终得以日益普及成寻常吃食。
有学者认为米线起源于广西兴安:两千多年前,始皇发兵岭南,将士们数年间在兴安修筑灵渠。因不服南方水土,遂将稻米磨成粉浆,做成面条一样的食品,于是就诞生了米线。
长沙马王堆汉墓中,有“白粢食”“黄粢食”的白米面、黄米面甜食。北魏贾思勰《齐民要术》记载:糯米磨粉后加蜜和水调成浆,通过竹筒漏成细线状煮熟,因煮熟后“乱如麻线”又称“乱积”。
宋代文献中多称米线为“米缆”,晒干了便于运输。缆者,绳索也。从糸,表示与线丝有关,缆声。本义是系船用的粗绳。谢枋得《谢人惠米线》以“琼屑”“瑶线”赞美米线的洁白与细长,楼钥《陈表道惠米缆》则誉其“银丝光可鉴”。这时候,还出现了“榨粉法”,挤压米浆成线,效率有了大提升。
钱钟书引南宋高似孙《纬略》一书,认为“今之所谓‘米线’,南宋时江西土产最著。”又说“服虔《通俗》曰:‘煮米为𥻨’”。𥻨通索,是用米做的绳索状吃食。这么一看,从汉到南宋,米线的影子,在文献脉络里,也是草蛇灰线。
四
世间人,莫不稀罕稀罕物事,见闻思感诗文尤多。
虽说民以食为天,民非谷不生,然而对于一日三餐离不了的稻麦寻常物,翻检历代诗词歌赋,记之咏之者,寥寥可数。
比如稻子,仅有唐代杜甫《秋兴八首·其八》:“香稻啄馀鹦鹉粒,碧梧栖老凤凰枝。”《茅堂检校收稻》:“香稻三秋末,平田百顷间……红鲜(红稻米)终日有,玉粒(白稻米)未吾悭。”《暂住白帝复还东屯》写捣米:“落杵光辉白,除芒子粒红。”钱起《江行无题》:“故溪黄稻熟,一夜梦中香。”宋代苏轼《是日自磻溪将往阳平憩于麻田青峰寺之下院翠麓亭》:“共看山下稻,凉叶晚翻翻。”陆游《贫乐》:“新蔬经雨绿,晚稻得霜红。”杨万里《山村》:“稻花雪白糁柳絮,柘子猩红团荔枝。”辛弃疾《西江月•夜行黄沙道中》:“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。”叶适《端午行》:“旗翻稻花风,棹涩梅子雨。”清代曹雪芹《红楼梦》:“一畦春韭熟,十里稻花香。”
虽说是雕镂组绣,炫转荧煌,但在汗牛充栋的典籍里,确实屈指可数。
熟视无睹,是人之通病。历史上书写三餐肴馔的诗文本就不多,吟咏米线的就更是罕见。
能找到的,惟谢枋得《谢人惠米线》:“翕张化瑶线,弦直又可弯。汤镬海沸腾,玉龙自相攀。银涛滚雪浪,出没几旋环。有味胜汤饼,饫歌不愁癏。”反映了南宋时期,米线已在民间普及。
陈造《旅馆三适》:“粉之且缕之,一缕百尺彊。匀细茧吐绪,洁润鹅截肪……嗟此玉食品,纳我蔬蔌肠。匕箸动辄空,滑腻仍甘芳。”陈造以病愈后不食面食、需米线代之的经历,赞其“滑腻甘芳”,诗中“一缕百尺彊”生动描绘了米粉的纤细柔韧。
及至林朝崧“米线如银细又长,汤头浓郁胜琼浆。花生碎落添香气,一口酸甜满口香”,佚名“鸡汤滚沸玉龙舞,米线穿梭似云烟。桥畔佳人传古法,一碗乡愁寄云天”。咏叹米线如银色长龙,在琼浆般的汤里舒展缠绕,唇齿留香更是乡愁所寄。
一碗米线里,那一根根米线,那一滴滴汤汁,多少离愁别绪,多少姹紫嫣红。
孟元老追述北宋都城东京开封府城市风俗人情的《东京梦华录》中的汴京宫廷宴席,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所载集英殿宴请金人使节,都“柰花索粉”,说明米线已进入国宴,早早登了世上最高的大雅之堂。
五
天下米线,数江西、福建、两广有名。至于巴蜀,主要是华蓥山以西的广安、南充、绵阳、成都等平原浅丘地区,由于盛产稻米,人们普遍喜食米线。有次我兴致勃勃带广安和成都来的学生,去吃名满美食江湖的文家梁牛肉面。面条上来,他们吃了几口,放下筷子,看看我,迟疑一阵,到底是喊老板重新煮了米线。
1988年5月初,我在桂林漓江畔伏波峰下开了几天会,宾馆早餐就是米线。灶台上,巨大的铁锅里白水翻滚,旁边巨大的筲箕中,浸泡好并滤干了水的米线,小山一般堆着。
厨师按需量抓把米线,团一团,放入竹粉篱。伸进锅中波如泉涌的滚水里,上上下下耸几耸,提起竹粉篱,抖两下,沥沥水,倒入案台上早备好调料的碗中,加点浇头,米线就端到了食客手中。
早上吃米线,傍晚登上伏波峰顶浸润漓江烟雨。那几天的快活,犹如昨日。
这么多年过去,除了达县米线,桂林米线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米线。果真漓江山水甲天下,桂林米线也不差。
几十年东奔西跑,各地的米线,也算尝了个遍。南昌雨中急着去看滕王阁,匆匆吃了一碗拌米线。这跟我们达县的凉面差不多,只是加了梅干菜(雪里蕻)、萝卜干、干豇豆、包菜丝等等,味道倒也不错。广安婚宴上米线的香鲜酸辣,莫不是潜伏着婚姻的密码?蓬安羊肉米线后,赶去看百牛过江的奇景,米线的味道全没留意。在绵阳开会,西科大文学院张教授带我去永华米粉涪城总店,说那细细滑滑的米线,就是绵阳的招牌。
岳池的学生米翠霞拉我去米粉一条街,指着牌坊立柱笑道:“老师,你看,‘岳池好好岳池岳池米粉越吃越好吃’,上联空着呢,对出来有大奖!”我认真一看,是五叠水的联,还嵌着俗语,便摇头叹息:“这是绝对,只怕没人能对。”听说如今二十多年过去,那该刻写上联的立柱上,还是“???”三个大问号。
有回在西昌,学生向柳惠带去吃著名的会理鸡火丝。所谓鸡火丝,是火腿、鸡肉,搭配饵块丝。饵块丝也是米做的,只是在形状、口感、烹饪方法和米线有些差异。碗大得吓人,足有三四两。口味鲜香清淡,宿醉未醒的我,仅吃了几口,便无食欲。就如吃云南过桥米线,也是只吃了几口就黯然停箸。总觉得远不如我们达县米线,叫人馋涎欲滴。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我常去成都盐市口,青石桥的冒节子米粉店,我是常客。2019年再去,馆子照旧座无虚席,我点了一碗,咬了一小口冒节子,太油腻了,心里便不舒服起来,米线也只吃了一口。不料,却引发了痛风。
各地米线价格普遍亲民,方便快捷,冷热合宜,所以深得大众喜爱。科技狠活下,如今的米线,已演变得品种丰富,口味多样,样式齐全,空心的,速食的,各样都有。
汤底醇厚浓郁,米线细腻爽滑,是各地米线遵守的准则。然而,这些米线也罢,米粉也罢,无论粗细,都是事先泡好沥水,按量放入竹粉篱——现在是可升降的不锈钢粉篱——置温水或开水锅里,上上下下抖几抖,烫几秒就出锅入碗,臊子也多用牛羊肉或牛羊杂。
六
我们达县米线,品类可能是最多的,毕竟是米线王国。
三鲜、酥肉、肉丝、排骨、蹄花、猪肝、腰花、回锅肉、卤肉、鸡肉、鸭丝、鱼丸、蟹肉、鱿鱼、广味香肠、腊味香肠、腊肉、牛肉、羊肉、肥肠、冒节子、鳝鱼、松菌、锅巴、麻花、酸辣、麻辣、香辣、酸菜、番茄、黄花、豌杂、鸡蛋、皮蛋、香菇、血旺、金针菇、酸麻辣、酸辣三鲜、麻辣三鲜、香辣三鲜、酸麻辣三鲜米线等等,应有尽有。单是听名字,就垂涎三尺。带汤的,干拌的,任由你选。
其中独具特色的砂锅酥肉米线、三鲜米线,可谓冠绝天下。
我们达县米线,与全国各地米线最不同的,在于烹饪方法。达县米线,是干的生米线,必须下入熬煮着各种佐料配料的砂锅里,现卖现煮。米线在沸汤里,舒展腰肢,吸饱汤的醇厚,料的鲜香。佐料配料的精髓,浸透了米线,方才起锅。
老达县今达州城区,达县米线一统江湖,独霸天下。
无论是云南过桥米线,还是贵州水城羊肉米粉,桂林米粉,绵阳米粉,岳池米粉,成都冒节子米粉等等,来了达县,都站不住脚。即便风靡一时的螺蛳粉,在达县也是门可罗雀,开一家关一家,最终只得悄然撤离。
惟有达县米线,店里门庭若市,食客水泄不通,门外还立等着络绎不绝的外卖小哥。特别是二马路上那几家,早中晚都堵得过往行人,不得不绕道而行,或者觅缝插针,方能通过。
小红书上、抖音上、大众点评上,我们达州的面,无论是文家梁牛肉面、还是德宏面庄的面,或者任何一家面店的面,无论干馏,还是红汤,都被赞之为川内第一。
可是,我们达州,大凡面店,卖面也兼卖米线。但没有一个米线店,会兼卖面条。
达县米线店,卖各种米线,唯独不卖面条。
达县米线店,米线是唯一。
走,吃米线去!
米粉溯源
作者:李尚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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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前2000年,青海省循化县境内的黄河积石峡与今天的情形完全不一样,还是一幅天河奇观的景象。积石峡是山体垮塌形成的堰塞坝,坝上高峡出平湖,黄河翻过坝体奔涌而下,形成百米落差的飞瀑。积石峡下游不远处,有一个村庄叫“喇家”,传说大禹治水,疏导黄河始于积石峡,有“禹导积石”的传说,也许当年的大禹治水工程队伍曾经就驻扎过这里。
积石峡的形成缘于一场史前大地震,神话传说,共工怒触不周山造成毁天灭地的大灾难,天崩裂,地维绝…,史前时代发生的这场灾难包含一场超级大地震,将积石峡处的山体震塌,垮塌的山体堰塞了黄河,形成了一道天河奇观,积石峡上游包含整个川西的松潘,若尔盖草地,淹没在河水之中,形成一片汪洋,古时候一度称之为“西海”。积石峡的堰塞坝体极不稳定,坝体会时不时地垮塌。一旦崩坝,滔天洪水就会席卷而下,扫荡两岸人类村落。公元前2000年的盛夏夜晚,连日的暴雨灌满西海,天河滔滔冲垮了积石峡坝体,洪水夹杂泥石呼啸而下,瞬间将岸边沉睡的“喇家”村抹去。
四千年后的考古学家,翻开喇家的覆土,揭开了那场史前时代灾难现场的时候,意外发现一碗四千年前的“面条”,面条用小米做成,与今天的米粉差不多,其实叫它“粉条”,“米粉”更恰当。碳十四测定,粉条距今1960士50年,成分是小米,也就是粟,这碗长长的“粉条”与今天的米粉别无二致,它们粗细匀称,每根长逾二十多厘米,应该是专门工具制作而成,不可能是随意的手工搓成(见附图1)。

这说明,早在夏朝以前,制作粉条已经有成熟的工艺和流程,食用粉条已经是寻常百姓的惯常生活。有专家说,粉条产生于新石器时期,应该不是臆断,只是没有更早的考古物证。
远古时代的人们是怎么制作粉条的呢?使用的什么工具呢?据推测,最初制作粉条应该是手工搓揉,成长条状,类似于今天陕北的一种面食叫“面鱼儿”,将面团搓揉成细长的“小棍儿”,外形像一条条小泥鳅儿,其实“面鱼儿”很可能就是最初的粉条(见附图2)。

但“面鱼儿”手工搓就,长度太短,不匀称,怎么搓出又细又长的粉条呢?有需求就有发明,人们不断尝试和改进工具,方便能够快捷生产粉条,于是发明了“漏瓢儿”,就地取材用葫芦制成,(见附图③),但葫芦强度不够,容易破损,于是人们烧制成陶制漏瓢儿。喇家的那碗粉条,可能就是葫芦漏瓢儿生产出来的。

北方人喜食面食,小米(粟)和小麦,甚至大麦、荞麦都适于制作面条,粉条,面条和粉条二者同根同源,人们习惯称扁平的线条面食为“面条”,圆柱形的则称之为粉条。粉条的生产工艺简单快捷,同样是面食,先有面条,后才有粉条,因为漏瓢的漏孔更方便钻成圆洞,钻孔容易且漏粉顺畅,考古发掘上没有出土过扁形漏洞的漏瓢。扁平的面条只能手工制作,擀成薄皮,再切丝成面,工艺繁杂,不如粉条省时省力,所以人们更喜爱制粉,嗦粉。
干燥后的粉条便于运输和储藏,久置不坏,利于快捷烹煮,下锅即熟,再佐以调料,口感上佳,老幼皆宜。一天劳作之后,没有比一碗滚烫的粉条更能疗养饥肠,解乏回血的了。北方气候苦寒,百姓喜好滚烫食物,粉条下锅即熟,捞出即食,正好契合北方寒冷的气候。南方人自古以来喜食米饭,并不待见粉条。五胡乱华,北方大量的汉人南迁,也将北方的饮食习惯带到江南之地,米粉也就应运而生。
驿道行旅,城关客栈,为方便顾客短平快的饮食需求,粉条自然成为首选食材,大江南北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粉条。天下百姓偏爱嗦粉,又以达县为最,达县古称通州,南北交通之地,饮食文化在此荟萃,很早,北方的制粉技艺便流传到达县,所以达县人自古以来喜欢制粉,嗦粉。达县本地的大米生产出的粉条品质上佳,色泽洁白温润,口感香甜柔滑,下锅即熟,久煮不糊不烂,既可以热食又可以凉拌,搭配高汤,佐料,还有各种配菜,风味万千,无论口味多叼的食客,总有一款让你喜欢。在我们达县,米粉既是街头巷尾寻常百姓家的常食,又是登堂入室高档宴席的常宠,百吃不厌,人见人爱。
但嗦粉有讲究,除了优质的粉条,还需要熬制风味高汤,再搭配猪肝,臊子,麻花,牛肉,以及各种时鲜菜蔬,使粉条的味道丰富多样又独具地方特色。达县人民除了稻米制作米粉,还有苞谷粉,红苕粉,豌豆粉,葛粉,芋儿粉,藕粉,五谷杂粮都能制作成粉条。特别是有了现代化的生产机器帮助后,粉条开始大规模的机械化生产,粉条的品质得到提升,种类五花八门,能够满足不同人群的个性化需求,进一步推动了千家万户的嗦粉生活习惯,无家不嗦粉,无日不嗦粉,嗦粉成为达县人民的一道靓丽的饮食文化风景线。
嗦粉有文化,嗦粉,在我们达县,一定要听得见声响,“呼呼”“嗞嗞”“嘬嘬”声中才能尽显酣畅淋漓;嗦粉的时候要专心致志,沉浸享受美食的快感,有“食不言”的潜规,不能说话,严禁吹壳子讲笑话,搞不好,米粉会从鼻孔里面钻出来。(图片来源于网络)
藏在砂锅米线里的秘密(小小说)
作者:旷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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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六月中旬起,“达县米线”店里添了一位新面孔。
那小伙子清瘦高挑,白皙的面庞架上一副黑框眼镜,系上围裙站在灶台前,动作虽显生疏,但手脚也还灵巧。
“打包,酥肉米线,少盐。”令人惊讶的是,才见过三次面,他便记住了自己的口味。
她微微一笑,算是默许。
但今天,他未出现在店内,她眼中闪过一抹失望。
她轻咬嘴唇,报出点餐,“酥肉米线,少盐。”
“今天不打包?”林姨笑意盈盈地轻声询问,手上的筷子娴熟地翻动炉火上的砂锅。
她轻轻摇头,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灶台后方。
“小宇交代过,长发姐姐的口味清淡……”说到长发姐姐,林姨抬头看了她一眼,眼中满是欢喜。
原来他叫小宇。她心中不禁一暖,自己的弟弟也叫这个名字。如果没有那场意外,他今年也该参加高考了。
砂锅酥肉米线咕嘟咕嘟冒着泡泡被端上桌,白色的水蒸气轻拂过她的面颊。
她慢慢品尝汤汁,淡淡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,内敛而不张扬,清新淡雅不俗套,这正是她最喜爱的味道。
他今天为什么不在店里呢?他和弟弟同名,难怪自己第一眼看见他就有种熟悉的感觉。
渐渐地,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,几位老顾客一边吃着米线一边和林姨说笑着,好不热闹。
他今天可能不会来了。她环顾四周,来来往往的食客,进进出出,那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。
她低头,勺子触到一个圆圆的肉丸子。
这个……她用勺子舀起丸子,望向林姨。
“店里新推出产品,请老顾客品尝,多提意见哦。”林姨的话语总是那么爽朗而真诚。
她默默点头应允。
这个丸子应该是鱼肉制作而成,肉质Q弹,保留了鱼肉独有鲜香,清清淡淡,是她喜爱的口味。
她吃得极慢,一根米线、一勺汤、一块酥肉、一片菜叶……
“美女,你在附近上班?”林姨忙完最后一单,走到她的餐桌对面坐下。
她停下筷子,抬眼看向林姨,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。
她知道,自己就像一片落叶,随风而飘荡,落在何处便何处为家。这次是最后一次来这家米线店了,今天上午公司裁员,自己也在名单之中,明天会怎样呢?她不敢再想,握筷子的手微微颤抖,她用力咬住嘴唇。
她将注意力转向林姨的闲聊,很快平静了内心的焦虑。
“小店人手不足,我这条腿又不能长时间站立,唉!”林姨眉头紧锁,一脸愁容,她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林姨淡淡一笑,“不好找啊!以前店里也有两个小妹儿,没干多久嫌累就走了。”
累?若眼前有一份累的工作,她会毫不犹豫地接受。
她多么需要一份工作!本应是孝敬父母的年纪,却一直漂泊不定,本以为这次能稳定下来,谁料说裁员就裁员。
“要是有你这样的……”林姨欣赏地打量着她。
“只是,米线店小,留不住你这样的大美女。”林姨爽朗地笑了。
“我……”她紧咬嘴唇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。
“您……您店里不是有人了吗?”她轻轻说,像在说给自己听。
“你说的是小宇吧。”林姨脸上堆满喜悦,随即喜悦又落了一地,“他啊,也就干这两个月。”
“他要走?”她眼皮一抬,心中咯噔一下。
“是啊,昨天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,今天拜访老师去了……”林姨说着话,眉眼弯弯。
原来如此……她挑动长长睫毛,发现他与林姨还真有几分相似。
“若你愿意……”林姨认真地看着她,眼中闪烁着她许久未见的温暖。
“我……我可以吗?”她声音微颤,指尖紧紧捏住筷子。
“可以,一定可以。就这么说定了,从明天起,你就来店里上班。”林姨一把拉住她的手,掌心粗糙却温暖。
她终于忍不住,泪水吧嗒吧嗒滚落下来。那一刻,她看到命运为自己又重新打开了一扇窗。
那天他送餐,走进她工作的公司,偶然听到公司前台议论裁员的事……
那晚,他缠着母亲许久,终于说服了母亲,定下了两人的秘密。其实,他早已察觉,母亲对这个长发女孩颇有好感。女孩的飘飘长发与逝去的姐姐多么相似……
——或许,有些善意不需要理由,就像砂锅米线里的那枚鱼丸,悄悄藏着惊喜。
来源:“我与达县米线”征文组委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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